说起来,八皇子玄天墨也是挺冤的。
原本他的计划并没有纰漏,如果他那三十万大军不配合,就指望着玄天冥自己带去的十一万五千人,根本没可能跟古蜀对抗。古蜀加上大漠联盟,那也叫整整五十万人呢,玄天冥这头就是再勇猛,人数上的差距也太悬殊了。更何况大漠这样的气候,古蜀但凡耍点小心思,耗也能把这场仗给耗赢。
可惜,八皇子没想到还有凤羽珩这个外挂,二十一世纪的重火力在这个时代出现,纵是古蜀将士人数再多、大漠气候再炎热、这场战役再艰难,也统统都要靠边站。在重火力面前,这个时代的一切都要让步。
正因如此,南界的局势在玄天冥到来之后,完全没有按着从前八皇子所料想的那样去发展,一切进展都跟他所想像的不一样,甚至是相反的。包括傅雅这一步棋,也是走得千难万难,漏洞百出,以至于事到如今不得不弃。
当然,这一切,八皇子那头还没有得到消息,这头所有他的党羽给他的飞鹰传书都被玄天冥的人给截获下来,以至于远在京城的八皇子至今还在做着玄天冥很快就会死在大漠里的美梦。
季凌天带着人出了知州府,这是自打玄天冥来到南界之后,他第一次从自己的府门里走出来,竟是恍如隔世般。从前他走在街上,百姓虽说也不见得有多爱戴,但见面问好恭敬相待还是有的。可如今不同了,百姓看他就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理都不理。这还算好的,更有甚者还对他嗤之以鼻,离得没多远还会“呸”地一下,表达自己的唾弃。
更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一点都不避讳地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咱们的父母官,兰州知州季大人!就是他对带头认下那假郡主,我们才跟着认的,是他故意误导咱们百姓,这样的父母官咱们还要他干什么?”
“当然不能要!父母官坑害百姓,咱们要告诉九皇子,把这兰州知州的位置换个人坐,千万不要再找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来,兰州百姓伤不起。”
季凌天低下头,也不敢反驳。他能说什么呢?百姓们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他在八皇子的授意下故意误导人们相信那傅雅就是济安郡主,还口口声声像模像样地跟凤瑾元叫着左相大人,现在想想,他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心里对八皇子以及凤家那一家三口恨意更浓。
季凌天脚步加快,气势汹汹地就来到了凤府门口。此时的凤府大门紧闭,外头还围了不少百姓,门口一堆白菜叶子,门上也有很多碎鸡蛋的蛋液。百姓们每天都要来上一次,骂几句,扔点东西,总之不能让凤家人好过。而对于此,凤府采取的依然是回避态度,不开门,不回应,就连下人也没出来过。
季凌天有些后悔,以前没少给凤家送东西,又是吃的喝的又是银票的,就为了能让他们在南界过得体面,像个郡主府左相府的样子。想来,这些日子凤府人不出门,也是在靠着他从前送过来的储备过日子吧?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管他们!
他带着官差走到府门前,大喝一声:“凤瑾元!把门给老子开开!”说罢,还忍不住踹了一脚上去,门没踹咋地,把脚震得生疼。
该死!季凌天又懊恼了开,当初这府邸是他亲自帮着选的,府门也是他着人重新修过的,特地修得很结实,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一脚应该就这扇门给踹开了吧?
凤府里头,季凌天这一声大喊几乎在前院儿的所有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赶紧跑到后院儿去跟凤瑾元和傅雅禀报,那父女二人此时正坐在书房里商量以后该怎么办,两人立场不同,争得面红耳赤,傅雅几次都想趁夜逃脱,却又苦于一个女子就算逃出了府,也无法安身立命。再加上她这张脸在南界太出名了,就算戴上帷帽也实在惹人注意。兰州守城大军都换成了玄天冥的人,对于进进出出的人很是用心盘查,她不认为自己能逃得出兰州城。
那下人的禀报让二人的情绪再次陷入恐惧中,他俩坐在书房里谁也没动,也没吱声儿,外头的下人还以为里面没人,又重复了两次之后就跑开了。不多时,就听有急切的脚步声往这边匆匆而来,随即,姚氏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在叫着傅雅:“快出来,趁着他们还没有打进府,你快点跑!”
傅雅腾地一下站起,与此同时,书房的门也被姚氏一把推开,不管凤瑾元如何,直接就奔着傅雅冲了过来,一把将傅雅的手腕握住,使了大力的往外拽。
傅雅有些慌,急声问道:“夫人这是在干什么?”自从上次姚氏翻了脸,便不再认傅雅这个女儿,一会儿说她就是京里的那个凤羽珩,一会儿又说她是旁人假冒的恶意充当自己的女儿,总这就是不再认傅雅,更不许傅雅再开口跟她叫母亲。傅雅没办法,自那以后就改口只叫她为夫人,姚氏却也不怎么再搭理她。没想到今日突然又闹起这么一出,傅雅一时间不明白姚氏的用意,愣在了当场。
姚氏见拉不动傅雅,心里一股火气没处发,左右看看屋里就还有个凤瑾元,于是又冲着他道:“什么重当左相,什么拥护八皇子,凤瑾元,这么多年,从头到尾你跟对过一个主子吗?你做对过一件事吗?当初我姚家不过医死了一个贵妃,虽说那贵妃在外人看来是得宠的,可是你也不想想,自打云妃娘娘进了宫,那后宫里还有谁能跟得宠沾上边儿?姚家被贬荒州,你不说好好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急匆匆的就把我们娘仨都送出京城,你以为那是在向皇上表态?我告诉你,早在我父亲回京城之初我就知道了,当初之所以把姚家赶到荒州去,是因为皇上不想姚家在三皇子的一个又一个阴谋中被算计进去,那是皇上对我姚家的保护!可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赶出了京城,你可知那三年我们受了多少苦?”
姚氏今日也不怎么的,思绪清晰,条理分明,就连那一双眼睛在看人时也少了之前的那种浑浊,就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又变回了几年之前刚刚从西北大山里回来的那副样子。仍然柔弱,但却明辨是非,谁也糊弄不了她。
凤瑾元听着姚氏一句句的控诉,虽然早就明白了姚家当年去往荒州根本就是皇上的一种保护,但这种事情再一次被提起,他心头的懊恼也更深了一层。
姚氏说得没错啊!这个事情他自己都已经想过多次了。如果当初不是他胆子小又想得太偏,再加上老太太不理智的分析,他几乎是没犹豫的就把姚氏母子三人给赶下了堂,又火急火燎地把沈氏给扶上了位。他自以为很聪明,这件事情做得也漂亮,当时就一心想着皇上定能对他有所安抚,结果天武帝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当不知道这个事儿似的。
后来,他一心想要扶植沉鱼,忽略了三年之后回府来时,凤羽珩的光芒毕露。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在九皇子往凤府下聘礼的时候他就能把这其中的关系看透,然后把心思都用在二女儿凤羽珩身上,那今日的凤府,该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啊!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他投靠八皇子看来又错!如今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凤家已经没了,季凌天也选择与他对立,这偏边兰州,他孤立无援。
“罢了!”凤瑾元冲着姚氏摆摆手,“你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凤家人该死的也都已经死了,眼瞅着就要轮到咱们,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劫数难逃,你我之间的恩怨,怕是要到阴曹地府去算了。你们且在屋子里等等,我到前院儿去瞧瞧,但凡能争取到一线生的机会,咱们也得拼一下。”
凤瑾元从来都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哪怕当初被姚氏刺成重伤,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但现在不同了,京城好歹算是他的半个根,这兰州他却是一分势力都没有,除了季凌天之外,他甚至连个相熟的人都再找不出来。可是季凌天翻天了,是投靠了九皇子吗?那人说起来可是他的二女婿,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再服个软,再选择依附还来不来得及。
凤瑾元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去了前院儿,而书房里,姚氏还握着傅雅的手腕把人往外拽,一边拽一边说:“孩子,凤家的事与你无关,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但最初却是因为我的糊涂把你拉到了这里头来。如今凤家大难临头,你却没必要跟着一起受牵连,快跑吧!趁着凤瑾元还能拖一阵子,你从三进院儿那边跳墙走,你年轻,腿脚好,只要能机灵一些,保命不成问题。”
说话间,傅雅已经被姚氏拉到了后院儿最后一堵墙下。姚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顶帷帽递给傅雅,再伸手入袖,从袖袋里掏了几张银票出来:“这是从京里出来时我偷偷带的,你拿着,快去逃命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凤家人一起死。”
傅雅鼻子泛酸,没想到事到如今姚氏竟还能为她着想。她下意识地就叫了一声:“娘亲……”
姚氏怔了怔,却是说了句:“傅雅姑娘,还是别叫我娘亲了,从前是我糊涂,是我太执拗。但是我心里清楚,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京城呢,是大顺的……济安郡主。”
第四卷:十五及笄,缔结良缘 第884章 姚氏,殇
姚氏难得的清醒,却是让傅雅有些脸红。她一直以为姚氏是糊涂的,是有些痴呆的,所以才厚颜无耻地做着她的女儿,享受着本该凤羽珩去享受的母爱。可是如今才知道,其实姚氏一点都不痴呆,只是有些事情她选择性的去回避、不愿承认,这才造就了今日局面。
姚氏推着傅雅踩着墙边的一只水缸爬到了墙上,她有些不舍,伸出手试图去拉姚氏——“夫人,咱们一起走吧!眼下这个情势,您留下来八成是没有好下场的。您跟那凤瑾元根本也不是夫妻了,没有必要为了他们凤家再把自己搭进去。夫人放心,傅雅绝对不会拖累您,咱们先离开这凤府,之后您就去找九皇子,他是郡主的夫婿,再怎么样也不会为难您这个郡主亲娘的。”
傅雅苦口劝着,其中到也带了五分真情义,只是另外的五分却是希望姚氏能把她也带到玄天冥面前,那样,她兴许就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姚氏却在摇头,一脸的气死蔓延着,她说:“我不走了,虽然早就不再是凤家的人,但今日结局却也有我的一半因素,若不是我当初太执意妄为,咱们也不可能到这南界来。自己的罪总得自己赎,我自己种下的因就要自己收这个恶果。你快走吧!就算你不是我的女儿,但好歹你有着一张跟我的女儿一样的脸,我总不忍心把你也给搭进来。好孩子,快走,以后远离朝廷是非,找个地方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要淌进这浑水里来,知道吗?快走!”
她说着,就要去推傅雅的脚,却在这时,就听身后一阵叫嚷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姚氏惊恐地回头,但见季凌天已经带着官差冲进后院儿来,除去宫差,还有将士模样的人,一脸冷色地看着正趴在墙头上的傅雅,大声道:“不能让她跑了!把她拿下!”
这一声大喝可是吓坏了姚氏,她什么也不顾,赶紧大力地推着傅雅的脚,同时道:“快!快点跳下去,这边我还能撑一阵子,你快跑啊!”
傅雅也管不了别的了,姚氏劝不动,眼下追兵都到了脚底下,那季凌天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连凤瑾元都被他带来的人押了起来,她再不跑怕是连命都要不保。
傅雅一咬牙,猛地跃身,从墙头上跳了下去。姚氏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一股子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虽然明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可是那张脸却是她无比留恋的。
她转过头,对上那些冲过来的官兵,将双臂张开,就像只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的孩子,大声地道:“谁也不许伤害我的女儿!你们要算帐,我跟凤瑾元都在这里,我的女儿是无辜的!”
官差们粗鲁,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们只知道原本好好地在知州府当差,可就是因为兰州来了这么一家三口,带着个假郡主,偏偏他们季大人还卖这一家三口的帐,这才弄得知州府里外不是人。他们被关在府里好些日子了,早就憋着一股子气儿没地方发泄,今日听说是来捉拿假郡主一家,可都是摩拳擦掌的。
有人上前一步去拉扯姚氏,还大声地叫骂着:“你个死婆娘!就凭你跟那老东西够干什么的?那假郡主才是要犯,咱们要抓的就是她,你给我闪开!”
那人说完,猛地一把将姚氏给甩到了一边,姚氏撞到树上,不住地咳。可纵是这样,她还是忍着身体不适再次冲了过去,眼瞅着那人已经踩上水缸,一只手都够到了墙头儿,她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是猛冲过去抱住那人的腿,生生地将个大汉又给扯了下来。
后头有将士无奈地说了句:“姚夫人,跑的那个不是你的女儿,她一直都在蒙骗你,那是一个假的。”
可姚氏哪里听得进去,她知道那是个假的,但她还是想保住傅雅的命。那大汉被拽了下来,姚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把水缸挡住,谁也不让谁靠近。
季凌天急了,再这么僵持下去,那假郡主可就要跑远了!于是怒喝道:“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女人都收拾不了!今天抓不到人咱们就谁也别想活了!”
在生死的刺激下,官差们也着了急,几双手齐齐上前去拉扯姚氏,偏偏姚氏就趴在那大水缸上,拼了命的要给傅雅能逃得更远一些争取时间。官兵大怒,只见一人抽出随身佩刀,照着姚氏就刺了过去。
身后将士看到了这一幕,大声叫道:“且慢!”可还是慢了半拍,那柄刀已经深深地刺进姚氏的后心,刀尖儿都从前头露了出来。偏偏那官差在听到这一声“且慢”之后有了下意识的反应,刀刚刺进去就又拔了出来,姚氏的血喷涌而出,瞬间就染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