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2)

怀璧传 飘篷 3149 字 7天前

庄赞也明白过来,看向白氏的眼神中带着欣喜,白氏一直没怎么认真听,只关注最终的结果,此时看到儿子的示意,便知道成了,眉梢浮现出掩不住的喜意。

.

一家三口走之后,院里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净尘师太道:“兄长到屋里坐吧。”二人并肩走进去,杨澄才发现,妹妹这些年真的瘦了许多。

“妹妹,你……”

净尘师太招呼他坐下,然后又亲自为他斟了茶,转身将门关上,方才低低叹了口气。

“兄长是不是也觉得我狠心?出家这么些年,不肯再与杨家来往,甚至连我的亲生儿子也都狠心抛下不肯管他。”

她抬头,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时竟难得的蓄了泪。

她缓缓坐下,眼神飘忽,有些惆怅。

“我是琇儿的生身母亲,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当年我即便受宠,也碍着位分不能亲自抚养他。直到我做了昭仪,可他那时已经六岁了,皇后表面上将他放到手心儿里捧着,连太子都没他过得舒坦,后宫都道她有嫡母气度,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捧杀。我的琇儿年龄小,从根儿上养成的那种坏毛病算是改不过来了。我之后也不知请了多少夫子,也都是无济于事。”

“后来啊,有一天,他似乎终于开窍了,当着满后宫和先帝的面背了一篇辞赋,虽非他自己所作,但言辞流利并无差错,先帝对他大加赞赏,我高兴,琇儿也高兴。然而皇后的脸色却变了,我那一瞬间才悟到,我没有家世,若要保我的儿子平安,他便只能一直愚笨下去,娇纵下去,让先帝都看不惯他,皇后才能放松警惕。先帝崩后,我知道我的噩梦开始了。皇后是个记仇的人,我日日做梦梦到大汉的吕后和戚夫人,夜不能寐。我怕连累到杨家,也怕连累到琇儿,我自己在深宫里那么些年了,对死也畏惧得很。”

她捏着手中的念珠,一颗一颗地拨,用了很大的力气。

“所以,我选择了出家。这几年我知道杨家很艰难,也知道琇儿一直是那个样子,但好在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我想着,就这样吧。皇室中庶出的儿女总要格外艰难些,我宁愿他笨一点儿,没什么出息,也不愿他陷入生死争斗中。我……我到底是个自私而又无能的母亲。先帝当年宠我那么久,我其他的没学会,就只学会了要保命。在宫里保命,保自己的命,保我儿子的命。”

“都说佛堂清净,可人人都踏进这慈安寺,佛善恶都纳,也不见得有多清净,我除了自己一个人能装作清净,其他什么都没放下。”

杨澄有些惊诧地看着她,“妹妹,其实平郡王我可以帮着照看,你若愿意,安安静静一辈子也行。”

净尘师太却笑了,“我当初在宫里是怎么争的,如今便是怎么争的。她周梧与我斗了一辈子,我可不甘心就这么让出去。别看我如今屈居一隅,她在明,我在暗,终究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此时的净尘师太,已俨然不是方才平淡无波看透凡尘的佛门子弟,而像是睥睨天下的君王。看的杨澄浑身一颤。

第70章 怒火

然而杨澄不解:“可妹妹, 你掺和到庄家的事里做什么?你难不成要拉拢庄家?”

妹妹的想法太骇世惊闻了。她一个失了势的先帝嫔妃, 如今只是慈安寺的一个师太, 连皇宫都入不得, 还谈什么与当今的太后争?太后有权势滔天的周家做后盾, 而她有什么?杨家么, 杨家如今平平庸庸, 自身都难保。

净尘师太摇摇头,“我不是要拉拢庄家, 而是要让庄家内乱。庄大夫人病弱,整个府中都是白氏当家, 我帮她回府的目的便是让她想办法与大夫人王氏闹翻,然后让她从庄大老爷书房里拿一些东西给我。后者倒是其次, 前者妯娌间不和睦,庄家后宅便不安宁。后宅不宁, 前堂如何安稳。”

杨澄听明白一些,但是想了想觉得更糊涂了:“妹妹你不是要对付周太后么?庄家与周家并无多大瓜葛,甚至说不太想干,你盯着庄家做什么?”

净尘师太却道:“庄家与江家关系亲密得很,江家我暂时没寻到机会, 只好先看庄家了。”

眼看着妹妹盯的都是朝中的重臣,杨澄渐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心中隐隐有些惊惧。妹妹还是昭仪的时候,他曾有一次去拜见,伏地起身时看到妹妹的那个眼神, 便是和如今她的眼神有些相似,甚至于现在更加炽热,与刚进院子时那个平静超尘的佛门中人截然不同。

这些年,妹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这么多年我对琇儿亏欠得太多,往后我能帮到他的,也不过是保他平安而已。但是,兄长,我是杨家人,我不能让杨家就这么一直平庸下去,也不能让她周梧一直那么猖狂下去。她当初在宫中给我的那些苦痛,我一定要还回去。”

“可是……妹妹,你如今还困在这慈安寺,以你一己之力,要如何能翻得起风浪?”

“这个还请兄长放心我自有对策。琇儿虽被封了郡王,到底年轻,若有难处,还望兄长能帮衬一二。”

以她一己之力的确不能翻起惊涛骇浪,但若是身后有人相助,可就说不好了。

杨澄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慈安寺,一路上浑浑噩噩,总觉得妹妹与之前大不相同,看她如今的模样竟觉得如芒在背,他不敢想象这个妹妹以后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觉得当年她在宫中时似乎就是比较要强的,不然以杨家的家世她如何能做到昭仪的位子上去。

杨澄走后净尘师太独自在房中坐着,看着桌子对面已空了的茶杯,心中暗叹。多年未见,她与兄长确实说不上有多亲密,此次请他来一是让他心中有个准备,二是谈一次话也好探探他这几年心境性情如何,若日后真到了危急之时,希望杨家不要挡了自己的路。如今看来也还是老样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见长进,难怪多少年了一直不见升职。

此刻那些曾背的滚瓜烂熟的佛经一句也念不进去,手中的念珠被紧紧捏着,手指都捻得生疼。

她抬头看了看院外,石桌上落满了绿叶,即便是初夏枝叶繁茂,也总会有被狂风吹落的一些柔弱的枝叶,便好比初春的娇花落红。若十几年前待字闺中的那个杨家姑娘,或许会吟风颂月伤感一番,但今日已于身宫中沉浮十几年最终安然出家的净尘师太显然对此已司空见惯,也只会更加厌恶脆弱与娇嫩。

外面忽然进来一个男人,一袭玄衣,面上带着绘着兽面的面具,看不清神色,甚至于连那双深邃的眼眸都淹没在一片暗色中。

净尘师太原是有些迷茫的,此刻看到他心底蓦然有了底气。

若说她非要有什么依靠的话,便是他了。

.

江家书房里,江怀璧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而江耀庭整个人是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眉头紧锁,却是满面的肃穆。

“怀璧,你说你要进宫,理由是什么?”他万分不解,江怀璧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就忽然要进宫了?再说了,这皇宫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他无职在身,乡试中举也仅仅是露了个风头而已,这冒冒然要进宫,让他这个父亲如何对陛下陈说?

江怀璧没有半点焦急,只轻声而坚决道:“父亲只需给陛下说明便可,陛下会宣召的。”

江耀庭整个人一愣,停了下来站在她面前,面色比方才更加沉重,“怀璧,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沉默。

江耀庭觉得事情更加严重了,现在已经不是她要进宫这么简单了,关键她做了什么他这个父亲一概不知,且还涉及当今圣上。陛下自登基以来所作所为令整个朝堂都震惊了,他是亲眼看着陛下如何整顿朝堂的,并且连他自己都被算计进去。连江老太爷这样厉害的人物都被迫退出去,他是铁了心要闯一闯,却也是在有些问题上看不透。

江怀璧即便是再沉稳,在景明帝面前也不过一介草民,依他来看定力还有所欠缺。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于江家有害否?”

江怀璧想到当日与景明帝在宫中那座宫殿里的谈话,想违心回答,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

只那一瞬间,江耀庭便大概明白了一些。心中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