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屹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句:“娘?”
丛云梦温柔地看着他,把他拉起来:“怎么了?”
霍屹不知道怎么说,他脑袋像是被用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似的,大冬天的背上全是冷汗。
“进来吧,外面冷。”丛云梦花白的头发从耳边垂下来,语气中是满满的担忧:“在北军很辛苦吧,听说西河边郡那边又干又冷,也不知道你哥哥究竟怎么样了……”
为什么,他娘会认为他还在北军,霍信还在西河边郡——八年前,哥哥就死在匈奴铁骑之下了。
霍屹心里一阵发慌,下意识转头去看管家,管家神色复杂地对他摇了摇头。霍屹按下心头的疑惑,快步上去扶着丛云梦,说:“嫂子她……”
当初兄长死的时候,嫂子刚刚生下霍灵月,听到消息之后心神崩溃,加上产后出血,跟着丈夫就去了。
“是啊,有你嫂子在,倒也不必担心你哥哥。”丛云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倒是你,有没有心上人,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咱不在乎家世,只要是个好姑娘……”
霍屹呐呐,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上去,他娘完全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与现实完全不同的记忆。
丛云梦放过了他:“算了,军队里肯定也不方便,只不过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这个时候,已经和我定亲了,你要好好考虑的。”
霍屹苦笑,他何止老大不小,他已至而立之年了啊!
他陪着丛云梦回到房间,又温声安慰许久,才说:“娘,你先休息,我和王伯说会话。”
王伯就是他们的管家,一直留在霍家照顾他们,多年风雨,从未离开。
霍屹拉着王伯走到角落,揉了揉眉心,问:“王伯,我娘怎么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王伯早知道他会问的:“老夫人与老家主伉俪情深多年,老家主离开后,她几乎去了半条命。”
霍丰年与丛云梦门当户对,相爱且相知,相互搀扶走过了四十多年。
“得知大少爷的噩耗后,她另外半条命也快没了。老夫人每日以泪洗面,却不让我们下人察觉分毫,还强撑着管理霍府。”王伯叹了口气:“只是后来,老夫人终于撑不下去了。那天醒来后,她忽然说起了大少爷……她以为你还在北军当值,大少爷还在西河边郡,大夫人也是。”
霍屹沉默半晌,抹了把脸,问:“她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对吗?”
十年前,霍丰年刚刚离开,大少爷霍信去了西河边郡。
管家语气沉重:“是……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夫人解释。”这件事对他们下人来说,确实非常为难。
霍屹一顿,他忽然想起来,五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母亲还是好好的——不,那时候她其实很憔悴,但生活在现实之中,没有这些美好的幻象。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我娘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管家逃避着他的视线,艰难地说:“五年前,家主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
霍屹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身体微微摇晃,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实际上眼前已经变成一片模糊的杂色。
王伯担忧地看着他:“家主,你没事吧,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他想说一些话安慰霍屹,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很令人难过。
好好一家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霍屹拍了拍他的肩,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王伯,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王伯离开之后,霍屹直接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他脸上呈现出空茫的表情,嘴唇微微发白,忽然觉得冬天真的很冷。
现在要怎么办,告诉她吗?还是瞒过去?如果告诉她,娘怎么还能再接受一次噩耗,或者就这样瞒着,让她永远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霍屹低垂着头,目光凝在脚下的那一块土壤上。
五年前,他回长安述职,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半夜的时候边郡传来急报,匈奴大军突袭,边郡损失惨重,他匆匆打了个招呼,连夜离开的。
就是那一次,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丛云梦道别。
在他指挥军队,将匈奴赶出国土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母亲在家里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走吗?
霍屹的心慢慢沉下去,他悲哀地发现,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死局。
“你是不是哭了?”
天色渐暗,霍屹几乎在冬日冷风中凝固成一座雕像,清脆的声音传来,他看见一双小脚站在自己面前,霍灵月站在他面前,语气僵硬地问他。
霍屹抬起头笑了笑,他这个年龄已经绝对不会在小孩面前表露自己的难过。
霍灵月皱眉看了他半天,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也要骗她?”
霍屹扯了扯嘴角:“小月,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