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烧不尽 回南雀 2415 字 3天前

天气有些阴,我担心会下雨,出门时特地带了把伞。

心理互助小组的活动点离我家不算远,距离大约五公里,就在一所小学的室内体育馆里。

我听沈洛羽说,小组的负责人是这所小学的行政管理人员,因此才能在晚上借用闲置的体育馆。

我的车还在修理中,只能打电话预约出租车来接我。偏偏能装下我的车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有,等了好些时候才有一辆黄色出租车姗姗来迟。

当我赶到目的地时,一位面容和蔼,身材丰腴的中年女士已经等在体育馆门前。一见我,笑得眼都眯缝起来。

“你就是北芥吧?你好,我是乐观向上心理小组的负责人廖银年,你叫我廖姐就好。沈小姐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不要有压力,就当过来交朋友的。”她一边说,一边绕到我身后。

我看出她的意图,忙制止道:“不用,我可以自己来,您替我扶下门就好。”

廖姐愣了下,点点头:“哦,好。”

室内已经到了不少人,大家围着乒乓桌坐成一圈,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英式红茶杯。

“你要红茶还是咖啡?”廖姐引我到桌边。

我打量着四周,冲几个与我对上视线的人微微颔首,回道:“茶,谢谢。”

廖姐从一旁勾过茶壶,替我斟满。

在场大概也就六七人左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这些人光看外表实在比我健康太多,完全不像攒了满肚子哀愁的人。要不是廖姐先前有和我确认,我都要怀疑沈洛羽是不是给我报错了组。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开始吧。”廖姐击了击掌,让大家都看向自己,“原本还有个新人的,但我估计他不会来了,我们就不要等了吧。”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体育馆的大门便被人从外推开,淡淡水腥气卷着微凉的夜风涌入进来。

我同众人一道转头看去,正好见商牧枭黑着脸踏进室内。外头应该是下了雨,淋得他头发都湿了,牛仔外套肩膀的位置也显出深色水印。

他用手背擦着脖颈,扫了眼室内,与我不期然对视,怔然的同时,脸更黑了。

这场景,谁看了心里不道一声“见鬼”?

“你是商小姐的弟弟吧?”廖姐先热情依旧,迎上前道,“快过来坐,我还当你不来了呢。外面下雨了啊?你看都淋湿了,我去给你拿条毛巾,你等等。”

商牧枭与我对视半晌,收回视线,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心里止不住叹息。冤家路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廖姐很快从杂物间拿了条崭新的毛巾过来,商牧枭谢着接过,稍稍擦了擦自己的头发。

“现在人齐了。”廖姐坐到自己座位上,如同主持人一般,宣布这次的心理互助活动正式开始,“先从新人的自我介绍开始吧。”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我。

虽然我已经习惯被注视,被当做中心点提问,但那些都是职业需要,和现在的状况还是很不一样的。

坐在讲台上讲课,并不需要如此深刻地剖白内心。

“我叫北芥,北方的北,芥草的芥。我在清湾大学哲学系任教,今年32岁,如大家所见,是名双下肢瘫痪的残疾人。”

静了片刻,确定我已经说完,廖姐带头鼓起掌:“欢迎北芥。”

“欢迎!”

“欢迎……”

其余人跟着鼓起掌,脸上挂着和善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下一位。”廖姐眯着眼看向一旁正用银勺百无聊赖搅着咖啡的年轻男人。

商牧枭感觉到了众人灼热的视线,抬起头,一松手,金属银勺与瓷器碰撞到一起,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出。

“商牧枭,清湾大学金融系大二学生,今年20。”他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哎呀,两位都是清湾大学的呀,真是太巧了。”廖姐掌控着节奏,要剩下的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家庭主妇,外企白领,退休老人,秃头男人,带货主播,高中少女……加上廖姐正好九个人。

接下来,廖姐依次要大家说一下自己的近况,这周相对上周的一些变化,或者身边发生的各种让人在意的大事小事。

“儿子一点不懂事,这周我又被老师叫去了学校,脸都丢光了。”家庭主妇抱怨道,“丈夫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完全派不上用处,一到家就喊累,除了吃饭洗澡和我就没有别的话题了。又是想要抛夫弃子的一周。”

“工作压力好大,这周我每天加班,黑眼圈都要挂到嘴角了,上司还不停催促我的项目进度。父母也和以前一样不理解我,觉得我故意不交女朋友不结婚,整天打电话催我……”白领烦躁地挠着头,“我感觉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我肺部的肿瘤长大了。但我不准备开刀,仍然打算进行保守治疗。活到我这个岁数也差不多了,不想再折腾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说完,开玩笑似地对白领道,“其实我有个孙女,今年也要三十了,你看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们互相牵线。”

现场浮现零星笑声,缓解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沈洛羽没搞错,这里的确是“乐观向上心理互助小组”了。每个人都仿佛被快乐抛弃了,去掉表面坚固的伪装,脸上都写着大大的“衰”字。

很快,按照顺序该轮到我自述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说起来到这边的缘由。

“我的家人觉得我对生活不积极,太悲观。他们希望我做些改变,希望我快乐起来,所以替我报了这个小组。”我抬起头,看向众人,“但我其实没有故意不快乐。我只是坚信……生活就应该充满痛苦与各种无法满足的欲求。乐观是假象,不幸是常态。我没有任何要改变现状的想法,我觉得自己这样就很好。”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远离家人,没有爱人;寂寞,但享受寂寞。

别人认为我可怜,但“可怜”只是客体性的标签,身为主体,我的生活并不受这个标签影响。

“如果可以让你选把身体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难道你也不想改变吗?”拖沓的尾音在空旷的体育馆内回荡。

最健康的状态……应该指得是我还没瘫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