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难道是他看走眼了?明明见着他的体型穿着就忍俊不禁,还一副天真娇憨之态。可今天在御花园,义子们来到御前,那公主也只淡淡地看着,眉间只有平静和矜持,没有半分跳脱幼稚。
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们觉得宝华殿下怎么样?”李铭笑眯眯地问。
李卫风赞叹说:“ 殿下生得可真美。”
李固却道:“是个贵人。”
李铭指着李固,大笑道:“你呀,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嘴巴就这么毒。”
须知,便在昨日,李铭召了二子,让他们品评这几日在云京接触到的这些显贵人家的子弟。明明个个都是贵胄出身,却只得李固一个“纨绔膏粱之辈”的评价。如今一个公主,却得了他“贵人”之赞。
“你倒说说,怎地这么多王公勋贵的子弟,就她得了你这么一句赞?你可不要说因为她生得好看。”李铭笑着说。
李卫风哈哈大笑。
李固却很坦然,道:“贵人,身居高位,就算没有能力,至少得有眼光。”
这话一出,李卫风也不笑了,点头赞道:“是极。”
这些天见到的王孙子弟,个个章台走马,斗酒游街。看人先看衣衫,那衣衫不是最新流行的时尚,心下便先判定了对方是“土包子”,自然而然地露出三分轻蔑。
宴饮中也只想听他们说西北地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说到漠北汗国、大月、乌蒙等国,就个个仿佛立刻便能挽弓射雕、踏平漠北的模样。
他们连草原和戈壁的样子都没见过,便大放厥词。
宝华公主虽是女子,见了他们却先道一声“卫国戍边,辛苦了”。
这一句,真是熨帖啊。
关于宝华公主的话题也就是两句闲谈而已,待小厮上了茶退下后,李固问:“大人,今日陛下态度如何?”
李铭呵呵一笑,道:“又能如何?我吃到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不成?”
圆圆的脸上也现出轻蔑的神色。
御花园中,李铭谢了恩领了两个义子离开后,谢玉璋看看日头,对皇帝道:“父皇,这会子凉爽多了,不如孩儿陪您在水边走走?”
皇帝点头,谢玉璋过去轻托起皇帝的手臂,扶他起身。
皇帝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儿怎么突然长大了似的?”
谢玉璋抬眸看皇帝。
皇帝虽然笑着,可掩不住眉间的愁。这个时候,他已经愁成这样了吗?从前,她竟全然不觉。
谢玉璋强笑,嗔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孩儿明明一直乖巧孝顺。”
皇帝呵呵而笑,眉间的愁似乎因为这最心爱的女儿而散去了些。
谢玉璋仔细瞅着,在水边阴凉处缓缓行了一段,假作随意地问:“那个胖胖的李铭,进京来做什么呀?”
这一问,皇帝的眉眼间又染上了一层阴霾。
“前朝的事罢了。”他拍拍谢玉璋搀扶着他的手臂道,“你不用管。”
谢玉璋垂眸,又抬眸笑道:“我是瞧着父皇不太开心的样子才问的。”
皇帝一怔,下意识地摸摸脸。
谢玉璋心里一突,补充道:“孩儿看那李铭一走,父皇的脸上就没有笑了。”
皇帝没有说话,沉默地缓步而行。谢玉璋怕多说多错,也不敢再追问,小心地搀扶着皇帝。
皇帝其实还在壮年,这搀扶不过表达孝心的姿态而已。
沉默了一阵,皇帝似是叹息了一声。
“三月里,有色目人南下。”他说。
谢玉璋不知道当年还有这样的事,她抬眼:“我大赵国势强盛,定然是无事的?”
这话不假,节度使们个个把自己养得兵强马壮,该领兵五万的,实际养了七万兵,该领兵七万的,足足养了十二三万不止,对外,大赵的确是强盛的。
只是这强盛的兵力,早已经脱离了皇权的控制。
皇帝当然比谁都更清楚这情况,说:“无事。李铭将之击溃了。”
谢玉璋舒了口气,道:“原来父皇是宣李大人进京褒奖的。”
皇帝嘴角扯动一下,道:“但是李铭驱赶色目人一路南下到了兆州,就再不肯撤兵了。张柏崇告状告到御前来了。”
谢玉璋明白了。
兆州是陇右节度使张柏崇的辖地,李铭不肯撤兵,那就是吞占了人家的地盘。
谢玉璋又觉得悲戚——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兆州是“陇右节度使的地盘”,明明天下都该是大赵朝,都该是他们谢家的啊!
可现实是,在这个时候,中央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节度使们各自为政,在自己的地盘上当土皇帝。
而真正的皇帝,还得捏着鼻子为这些节度使之间的矛盾居中调停。
谢玉璋更明白,此时此刻才十三岁的她,是不该明白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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