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因……”我说。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但我无话可说。
“你对我们家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他说。
他把铁门重重甩上,连空气也为之震动。欧雷克把头探出扬声器,说了句话,但我的耳朵依然听不见。
我背向壁炉站立,热气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房里只有壁炉火光和该死的古董台灯灯光。老头子坐在皮椅上,打量着我们用轿车从船运街载来的男子。男子身上穿着同一件全天候外套。安德烈站到他背后,解下眼罩。
“你就是供应这种货的人?”老头子说,“他们已经跟我提过很多次这种货。”
“对。”男子说,戴上眼镜,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这货从哪里来的?”
“我是来卖货的,不是来提供情报的。”
老头子用拇指和食指搓揉下巴:“这样我就没兴趣了。做我们这行,接收别人偷来的赃货总是会死人的。死人很麻烦,又会影响生意。”
“不是偷来的。”
“我敢说我对整个毒品供应链都了如指掌,可是这种货从来没人见过,所以我要重申一次:除非我确定这种货以后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否则我不会买。”
“我愿意蒙上眼罩被带来这里,就是因为我了解你们必须小心行事的考虑,我希望你也可以对我将心比心。”
房里的热气让男子眼镜起雾,但他依然戴在脸上。安德烈和彼得在车上搜过他的身,我则搜索他的眼神、肢体语言、说话声音和双手。最后我只发现了孤独。这个人没有又丑又胖的女友,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和他那质量极佳的毒品为伴。
“我只知道,你说不定是警察。”老头子说。
“这样也能当警察?”男子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脚。
“既然你进口货品,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你?”
“因为我刚入行,又没前科,没人听说过我,无论是警方还是这行的人都没听说过我。我有个所谓的正当职业,到目前为止都过着正常的生活,”他露出谨慎的苦笑,但我知道他的本意是微笑,“有些人可能会说那只是不正常的正常生活。”
“嗯,”老头子不断搓揉下巴,接着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椅子旁,让我在他身边看着男子。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古斯托?我想这产品是他自己制造的。你说呢?”我仔细思考。“有可能。”我说。
“你知道吗,古斯托,你不需要成为化学界的爱因斯坦,网络上就可以找到如何把鸦片做成吗啡再做成海洛因的详细配方。如果你手上有十公斤生鸦片,那么你只要弄来煮沸设备、冰箱、一些甲醇和电扇,很快就可以精炼出八点五公斤的海洛因结晶,再加以稀释就可以得到一点二公斤的街头海洛因。”
身穿全天候外套的男子咳了一声:“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
“问题是,”老头子说,“你要怎么弄到鸦片。”
男子摇了摇头。
“啊哈,”老头子说着,抚摸我的手臂内侧,“不是鸦片剂,而是鸦片类药物。”
男子没有回话。
“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吗,古斯托?”老头子指了指男子的畸形足,“他做的是完全合成的毒品。他不需要大自然或阿富汗人的帮助,只要添加简单的化学药剂,就能在餐桌上做出所有的东西。一切都操之在己,不用承担走私的风险,成品的效力至少跟海洛因一样强大。我们这行来了个聪明人,古斯托。这种进取精神值得尊敬。”
“嗯,尊敬。”我咕哝说。
“你的产量是多少?”
“大概一星期两公斤,视情况而定。”
“我全包了。”老头子说。
“全包了?”男子声音平板,毫无讶异之情。
“对,你生产的货我全都包了。可以听听你的合作提案吗,先生怎么称呼?”
“易卜生。”
“易卜生?”
“如果你不介意这样叫我的话。”
“一点也不介意,易卜生也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我想提出合作建议,易卜生先生。垂直整合。我们一起垄断市场,制订价格,这样我们双方都可以获得最大收益,你觉得怎么样?”
易卜生摇了摇头。
老头子侧过头,极薄的唇角牵了牵:“觉得哪里不好呢,易卜生先生?”
我看着那个瘦小男子直起身子,看起来像是在世界上最无趣、四季皆宜的宽松外套里慢慢长大。
“如果我给你专卖权……先生怎么称呼?”
老头子十指相触:“你想怎么叫我都行,易卜生先生。”
“我不想依赖单一买家,迪拜先生,这样风险太高,况且你也可以逼我降价。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也不想有太多买家,因为这样警察追踪到我的风险也会相对增加。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擅长隐匿,但我想再找一个买家。我已经跟灰狼帮联络过了,希望你能谅解。”
老头子发出轰然的笑声:“多听多学,古斯托。这个人不只是制药师,还是个生意人。很好,易卜生先生,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那么价钱……”
“就按照你的出价。你会发现跟我做生意不用浪费时间讨价还价,易卜生先生。人生苦短,死亡太近。下周二交首批货可以吗?”
前往门口的路上,老头子装得像是需要我搀扶,他的指甲刮着我的手臂肌肤。
“你考虑过外销吗,易卜生先生?你也知道,挪威不会检查毒品出口。”
易卜生没有答话。这时我看见了他想要的是什么。我在他用畸形足站立时摆臀的姿态中看见,在他稀疏头发下汗涔涔的闪亮额头上看见。他眼镜上的雾气消失了,双眼闪着我在船运街上看见的相同亮光。讨回公道,老爸。他要的是讨回公道,讨回那些人家不曾给过他的东西,包括尊重、爱、钦佩、接受,所有那些照理说用钱买不到的东西。但当然这些用钱都买得到,是不是,老爸?这些是生命欠你的,但有时你他妈的就是得自己讨回来才行。如果我们因为这样就得下地狱,那么上天堂的人一定很少,你说是吧,老爸?
哈利坐在窗边的椅子向外望去,看着一架又一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
十八个小时后他就在上海了。
他喜欢上海,喜欢当地的食物,喜欢在外滩沿着黄浦江走到和平饭店,喜欢去老爵士酒吧听老乐手咿咿呀呀地演奏标准曲目,喜欢想象那些老乐手从一九四九年以来就不曾间断地演奏着。他喜欢她,喜欢他们所拥有的,喜欢他们不曾拥有但置之不理的。
置之不理的能力是一种美好的品质,这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但过去三年来他一直在不断练习。如果没必要就别拿头去撞墙。
你有多相信你个人想传播的福音?你不也是个怀疑者吗?
十八个小时后他就在上海了。
十八个小时后他就能抵达上海了。
可恶。
铃响第二声她就接了起来。
“什么事?”
“不要挂我电话好吗?”
“我还在。”
“听着,你对那个尼尔斯有多少信心?”
“是汉斯。”
“他是不是糊涂到可以被你说服,协助我演出一场毫无把握的特技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