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府的北侧有一处浮屠祠,是当年公子染疫之后所修。大长公主一向敬神,依照方士之言,在府中立了一座浮屠祠供奉黄老,以趋利避晦,保阖家平安。
我交代大长公主,那二十枚金饼须在巳时二刻放在神像前供案上,并在两边点上两只香炉,必以旺火焚香,以告天帝。这些金子是为神仙准备的,在正式卜问之前,须得将祠堂关闭,以免打扰神仙享用。
大长公主对这般指点遵守得一丝不苟,我沐浴更衣之后,来到浮屠祠中,只见香烟缭绕,那些金饼叠在案上,整整齐齐。
我对大长公主道:“此乃秘术,只容主宾,闲杂人等不可在场,否则凶吉难测。”
大长公主颔首,对徐宽等仆从道,“尔等退下。”
徐宽虽有不满之色,亦只得应下,行礼离开。
门被关上,祠中只有我与大长公主二人。我请大长公主面北而坐,然后,手持一柄塵尾,在案前焚香,口中念念有词,绕着供案走了三圈。
突然,我停下,一挥塵尾,“叱!”
一阵白烟突然腾起,伴以馨香,待得散尽,案上黄金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长公主看着,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则神色平静,在案前蒲团坐下,取出龟壳铜钱,贞问数次之后,又用八卦推演。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我才停下来。
“如何?”大长公主忙问。
“公主所问之事,奴婢已了然于心。”我说,“方才卦算,于大势,乃下坤上艮,喻小人猖獗而君子困顿,乃社稷之危;于公主,乃下坎上艮,喻道险且长,恐前程不利。”
大长公主面色沉下。
“可有破解之法?”她紧张地问道。
“以玄术而谓,凡事皆有生门及死穴。”我说,“虽道路险阻,若不失时机,顺势而为,则可寻得生门,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大长公主神色一振:“生门在何处?”
我说:“以公主之见,荀氏依托者为何人?”
大长公主道:“荀氏得以崛起,把持朝政,皆因有太子。”她说着,一惊,“你是说……”
我笑笑,看着她,“大长公主可知太子良娣荀氏?”
第32章 浮屠祠(下)
“荀氏?”大长公主愣了愣。
太子的妃嫔不少, 除了太子妃谢氏之外, 还有嫔妾数位。其中,最得太子宠爱的,是良娣荀氏。
荀良娣是荀尚的族侄女, 与太子亦算得表亲。
据说有一回, 太子到荀尚家中作客, 恰好遇上了当时在园中与姊妹嬉戏的荀氏, 一见倾心,回宫后茶不思饭不想。
荀氏的父亲是弘农的一个县令, 原将荀氏许配给了同乡的故交之子。荀尚得知此事之后,做主毁了婚约,不日之后,将荀氏送入东宫, 为太子纳为良娣。
彼时,太子妃谢氏已经生下嫡子,且封为了皇太孙。荀氏到了东宫之后, 亦是争气, 隔年也生下一子。太子大喜,曾兴冲冲地去皇帝面前涛封, 被骂了一脸无趣。
即便如此, 太子对荀氏仍宠爱不减不减, 人人皆知东宫之中, 宫人不畏太子妃, 却畏荀良娣。
我说:“荀氏声势虽盛, 但其党羽并非独荀氏一家,还有众多亲故,其中最强者,当是谢氏。”
大长公主颔首:“正是。”
我说:“奴婢所说生门,正在谢氏。只须将谢氏拉开,荀氏之势便如断了一臂。”
“谢氏?”大长公主皱眉,“可谢氏一向对太子忠心耿耿。”
我说:“谢氏忠心者,非太子,乃皇太孙。谢氏自不会去反太子,但对荀氏可未必。”
大长公主沉吟,没有言语。
荀尚辅政以来,为巩固权威,重用亲故。凡与荀氏有些关系的人,皆受笼络。
不过,谢氏除外。
皇帝有意传位皇太孙,是众所周知之事,荀氏既以外戚之身而得以权倾天下,自然知道利害。在荀尚眼中,皇帝已行将就木,那么沈氏便早已不足为惧,要提防的,正是将来会像自己一样,因外戚身份而受新皇倚重的谢氏。
我继续道:“前两日,东宫曾有一事,不知公主可曾听闻。”
“何事?”
我说:“前两日夜里,太子在宫中饮酒,喝得酩酊大醉。太子妃劝了两句,竟被太子殴打。太子咒骂她是毒妇,骂皇太孙是孽子,扬言等到继位便将二人废了。”
大长公主讶然:“哦?”
我说,“太子不喜谢妃和皇太孙,乃众所周知。公主若是谢氏,此时最担忧的,当是何事?”
大长公主闻言,目中微光闪现。她从蒲团上站起身,在祠堂中来回踱步,面上满是兴奋之色。
“可就算联合了谢氏,又如何反得?”大长公主道“荀尚乃太傅,手握禁卫,且如今已宿在了宫中。”
“这岂非正好?”我微笑,“太傅手中掌握的不过是北军,而过了司马门,便是殿中诸将管辖,无圣上谕令,北军中候其他禁卫皆不得入内。太傅住在宫中,正如在瓮中。”
大长公主:“可若北军誓死追随荀尚,强入宫中,如之奈何?”
我说:“这便是谢氏手中最要紧的一处。司马门屯驻校尉,正是太子妃的堂兄谢蕴。且谢氏子弟,在北军各营中多有任职。而左卫将军桓迁、右卫将军五部都王弛、骁骑将军司马显,皆是大长公主亲故。太傅虽号称手握北军,然其中所依仗着,不过十数人。这些人大多到任时日尚短,根基未稳,只要先下手除之,其余人闻得锄奸号令,即便不应,也必不会为荀尚卖命。”
大长公主了然,道:“然太傅乃辅政之臣,若要除之,还须得师出有名。”
我说:“太子年轻气盛,听信谗言以致失察,亦人君之常。如今陛下不能主事,唯有以尊者之名诏令清君侧,公主为助,乃顺应天道,将来就算有人异议,亦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