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半场宴会, 仍旧在丝竹乐鼓声中平顺地完成了。只是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不在焉, 田猎大典多风云,这话在今年实在是更加适用。这一场小插曲来的看似突然, 然而也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了睿帝与予钧明珠夫妇之间的一种默契。
而比这微妙的默契更要紧的,则是借着此事所传达出来的意思。
表面上看, 这件事情从起初的流言风波到御前参奏,再到睿帝的发作都是围绕着明珠甚至明珠的侍女在郴州的参战之事。然而予钧借此所立之威,与睿帝所传之意, 却远远不止于此。
睿帝膝下六子之中,除了元德太子体弱,只育有两位皇孙之外, 余下的几位皇子人人都有四五个,甚至七八个儿子。予钧的平辈堂兄弟加起来, 至少要有三十几人, 其中大多半都已经娶亲。但在诸皇孙妻之中, 能这样在御前近身随行的大约便只有明珠一人, 而叫睿帝直接用这样亲近护短的口气称呼, 进而斥责宗亲百官的,更是不作第二人想。
明珠在郴州固然英武非常,但说到底,她最要紧的身份还是予钧的妻子。睿帝这样护着她,也就是护着予钧。
而那句最最要紧的话, “尊卑上下”, 更是直接指向了此刻大盛治下文武百官, 甚至黎庶万民都在一同关注的问题,随着睿帝日渐年迈,睿景盛世的继任者,这锦绣河山将来的主人到底是谁。
严格地说,此刻的予钧身为亲王之子,虽居嫡长,却并无上报宗册的世子之位,按照俸禄而言,只不过是禄同正二品京官罢了,说起来跟右江王的世子是同级,论血脉也是同为先帝的重孙,虽然有长幼亲疏的差别,却谈不上太严重的尊卑之分,但那必须是在予钧无望于大位的前提下。
假若真如先前的流言所说,睿帝属意予钧为太孙人选,那么所谓的宗室宗亲,无论什么辈分,到底也是君臣有别,尊卑有差。
那么,睿帝的意思岂不就是……
在这后半场大宴之中,宗亲公卿、群臣百官的目光其实更多汇聚的还不是在予钧和明珠身上,而是望向肃容端坐的玄亲王。
玄亲王与予钧之间的不和睦,远比予钧得到睿帝重用还要早的多,也人尽皆知的多。早些年楼家退离朝堂之初的种种且不必提,只看去年予钧与明珠大婚的仪仗排场,以及今年予钧出征之前的那次家法重杖就可知一二了。
若睿帝真的给了予钧这个太孙的名分,玄亲王便是登上帝位,只怕也是如芒在背,那九五之尊的龙椅坐起来可能也不太舒服。
想到此处,昌亲王并誉国公彼此交换了目光,反倒神色轻松起来。
三日后,京中消息传来,奄奄一息的元德太子于八月初五清晨,病故于东宫正殿,享年四十九岁。于是天裕四十八年的田猎大典,再次提早结束。
睿帝和孝瑾皇后的仪仗先行回宫,朝元猎场的祭天和收尾杂事则交给了如今身为嫡皇子的玄亲王。予钧再得圣意,也是皇孙,此时其父尚在,还轮不到他代替祖父祭天。而且有关帝后仪仗行动,朝元猎场与翊卫司防务交接等事,已经足够予钧和明珠一同忙碌起来。
回到宫中之后,睿帝便先去了原配裴皇后生前的凤仪殿,独自沉默地凭吊了半日。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一日,但到底身为人父,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子这样病故而去,仍旧很是伤心。
几乎是傍晚时分,睿帝才在谢仲耀的搀扶下又回到乾熙殿,亲笔批示了钦天监、礼部等早已预备好的,有关元德太子身后的大丧奏折。
国之储副,与寻常的亲王郡王还是大不相同。尤其元德太子的生母裴皇后不只是睿帝的结发之妻,当年也是协助睿帝夺嫡登基的贤内助。不管是为了睿帝自己内心向着裴皇后与元德太子的亏欠愧疚,还是为了身为帝王的千秋声名,元德太子这一场大丧都是极尽哀荣。
大盛历来的帝王之丧都由左相国担当山陵使,也就是护丧,主持丧礼之人。但元德太子毕竟只是储君,于是八月初五当日,睿帝便钦点仅比左相低了一级的平章政事为元德太子的山陵使,总理一切。
八月初六,东宫发哀,于东宫正殿设素幄,幄系青素。睿帝依照古礼更换为白罗衫,黑银带,丝鞋,就幄发哀。而朝中宗亲公卿,文武百官,则照例穿着常规冠服,只是腰间系黑带,红紫官袍者,外罩黑纱。
再转日,也就是元德太子薨逝的第三日,元德太子的小殓之礼已毕,也就是为其遗体沐浴更衣已毕,便在东宫举办大殓入棺,三公三保,詹事府等东宫属官之外,最要紧的自然就是皇子宗亲等人前来行礼祭告,此时便已按着身份辈分、亲疏远近的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