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少主宴请顾家小姐值得打开中门,自府门起一路入内都是开得正盛的菊花。白微怕白芷出夭蛾子, 亲自准备了礼物带过来,并且一直陪同与沈雍寒暄。沈雍这边沈觉、阮淇都在, 做得颇为坦荡。
正堂里见了面, 沈雍便请大家到水榭里去。十一月初的湖面已结了薄冰, 从早上开始, 沈府的杂役就开始捞冰把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白芷到了水榭抬眼一看, 赞了一句:“这水真好。”把眼睛都看亮了。
沈雍道:“京城水道不多地方又狭窄勉强有个意思而已,我们家里那片水更好。离家以后别的想得少,就想着那片水了。请。”俨然是个挥洒自如的公子模样。
宴席也是分食,一人一案,螃蟹姜醋都备下了,另有江南特色的饮食。白芷不饮酒,他另准备了鲜榨的梨汁,白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沈雍设座与白芷对座,把白微扔给了阮淇。沈觉是过来人,看出了点门道也不说破,只考虑与阮淇、沈雍分别谈谈之后写信给府里老太君。
沈雍捏了两把汗,直到白芷将侍女剔出来的蟹黄送到口里并且微笑才悄悄地擦去掌中的湿意。白芷道:“味道真不错。”白微道:“你不是不讲究吃的吗?”白芷道:“我那是不会做,又不是不会吃。”
看到她并不拘束,沈雍的心情愈发的好。
请客吃饭最愁对方太客气,一方自然了,另一方心情也不错。沈觉不自然地用年长者的语气说:“会吃就可以了,不然要厨子作甚?”白芷道:“我自己也做过饭,媛媛说我‘只会煮’,所以后来就不难为自己了。”
长辈都喜欢开朗一些的年轻人,沈觉就觉得白芷这样不错,笑道:“那就够用的啦。我看北方不大吃汤,南方饮食就更偏爱炖煮煲汤。”沈雍也加了一句:“说到煲汤,男女老幼人人都能讲出好多,都觉得自己煮得好。”
白芷问道:“都会吗?”
沈雍带点矜持地说:“都懂一点。”
白芷问阮淇:“阮先生也会?君子不是要远庖厨的吗?”
阮淇近来心情不错,笑道:“君子远庖厨而不远盘中餐。”白芷笑道:“这话也未免坦诚得可爱了些。”
白微轻咳一声,对沈雍举杯道:“多谢沈公子款待。”将沈雍给截过去说话。沈觉越看越觉得有趣,索性抱着手看他们说话。
沈雍跟白微没有什么感情好联络,三两下就从“不客气,本来就是世交”说到了“青年才俊要论剑”,氛围顿时江湖了起来。阮淇就势说:“江湖从此多事了。”白芷道:“没事的是一潭死水,江湖本就有风波的。”白微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兴奋?”
白芷笑道:“为什么不?”沈雍趁机说:“大小姐会去看他们比剑吗?”当着人家长辈的面被叫“大小姐”怪尴尬的,白芷用带点玩笑的口吻说:“能别再提‘大小姐’三个字么?”沈雍顺竿爬了上来:“那叫什么?顾小姐?也差不太多。”
白芷也不是很喜欢顾小姐这个称呼,刚要开口白微就说:“阿芷!”沈雍跟着唤了一声:“阿芷。”白微被噎得快要翻白眼了,他本意是让白芷别说话放着他来,不想被沈雍占了便宜。白芷哭笑不得:“行吧,这名字我用的时间最久。”
阮淇轻咳一声:“风起于青萍之末,一件小事就能酿成大事。府上起手就是一场飓风,江湖这场风波恐怕会比以往都要大。”
白微知道白芷不喜欢这些事,接过来说道:“本家的事情不是已经平息了吗?北方道上几个月前就很太平了。本家也没有咄咄逼人,只追究了挑衅之人。”
阮淇索性说得更明白些:“阿雍说的那个论剑大会,虽说都是少年剑客,也说是临时起意,这样的事情江湖上隔不久就有一件,但是跑到京城来做大场面还是不多的。白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顾家看起来是太平了,可也给武林松了绑,江湖的人心,思变了。”
“江湖本来就有风波的,”白微用白芷的话回了一句,又加了一句,“阮兄提起江湖风波是要提醒我们小心,多谢了。”
阮淇只是想还个人情,见白微挑明了,笑道:“是我想多了,府上是经过风浪的心里当然是很明白的。”白微与他倒有点亲近的意思:“不及阮兄有成算。”两人谦虚一回,说话风格竟有些相似。
沈雍一点也不想这顿饭吃成江湖叙旧结盟,可眼见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并且阮、白两人已从“先生”、“少侠”变成了“阮兄”、“白兄”。【今晚是为你们准备的吗?!】沈雍拍拍掌,旁边的台子上便响起了细乐,柔和旖旎颇有江南婉约之气。
白芷看了过去,阮、白两人也不说话了。沈雍问道:“他们可还行?”白芷道:“太行了。”白微又忍不住了,说:“行在哪儿?”白芷道:“好听。”把白微又给噎住了,沈雍暗乐。
侍女撤掉冷掉的菜肴重整席面,白微和阮淇又搭上了话,开始说些江湖上的消息。猜测刺杀詹柏羽的刺客会什么时候动手。沈雍想了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说:“看谁加强了戒备就知道是谁了。”白芷也不插言,吃着螃蟹看他们聊天,气氛渐渐融洽。
天色暗了下来,灯烛依次点亮,白微道:“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走就该宵禁了。要是再在房顶上遇到我们,六扇门会哭的。师妹?”白芷道:“是呢。今天多谢沈公子款待。”
沈雍略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才说:“阿芷,别再叫沈公子啦。”
白芷笑容微顿,问道:“那——?”
一旁阮淇笑着说了一句:“阿雍。”
白微突然觉得这场景忒熟,只听白芷含笑唤了一声:“阿雍。”沈雍笑了,眉眼弯弯显出了与年龄相符的小得意:“嗳。”
白微道:“好了,走啦!”
白芷点点白微又点点沈雍:“你们两个上辈子是冤家吗?”笑着举步先往外走。沈雍跟在后面直送到门口看白芷上了车,还有点想送回去的样子,阮淇轻咳一声,笑道:“阿雍,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沈雍猛地回头,阮淇且笑且摇头:“年轻真好啊。”转身往府里走,沈雍追了上去:“先生?先生有话要说的,对吧?”阮淇道:“你把自己藏起来,叫人怎么发现你的好呢?”沈雍道:“那不会太轻浮了吗?”阮淇道:“你不会不轻浮吗?少年人本来就该生机勃勃的,你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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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中的另一位说话就直接多了,回到了客栈,白微就要跟白芷“聊聊”。原地兜了好几个圈子之后,白微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真是……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准话,我们好做准备。”
“我没有亲自体验婚姻生活的兴趣,”白芷认真地说,“我没法想象自己当贤妻良母的熊样。”
师妹的婚姻大事还是压后跟师父讨论为好,白微摸摸鼻子:“哦,这样啊。你看阮淇今天说的话,我觉得有道理。”本家虽然没倒,但与老爷子主事的时候还是差了许多,山下压的猴子们要松土了。
白芷一边摘首饰一边说:“他真是个人物,想得比我们远,难怪沈家把他当宝贝——金箍棒从海里□□,龙宫能不地动山摇?泛起来的渣滓可不得再卷一阵子。”
白微道:“有道理。你看他们会怎么办?”
白芷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办却知道咱们最好先别动,本家的事完了江湖的事才刚开始。”白微道:“就怕失了先机。”白芷道:“什么是先机?起头的是咱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等没头的苍蝇都撞完了蜘蛛网你再动也来得及。还有一句话叫后发制人呢!你真要下这一局棋,要么结婚、要么收徒,比现在下场揍人重要多了。”
白微道:“说不过你!我去写信,你写两页一起捎回去。”
两人各写了信,说了近来京城发生的事情,白微仔细地将符标的消息、阮淇的事情、沈府的螃蟹宴给写了。白芷则着重写了一个人——薛剑客,她想问顾清羽知不知道这个人。
信送出去,白微带着白芷又收了几天账,拜会了几个江湖朋友,他们住的客栈也有人登门,其中一个还是印方的师弟程清风——他是带着徒弟来参加论剑大会的。
白芷很惊讶:“您为什么凑这个热闹呀?听说是临时起意的。”程清风道:“年轻人见见世面嘛。虽是临时起意,可这几日听到消息往这里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就更不能错过了。”二白看在印方的面子上对飞鹤宗印象不错,对程清风道:“那天我们也会去看看,您要是方便不妨同行。”
程清风道:“白贤侄与贤侄女在江湖上已有字号了,还要去?”白芷笑道:“我是大夫嘛。”程清风乐了:“那这些小子可算烧了高香了,伤了死不了。”
程清风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客栈可以住了,白微腾了一间房邀他们暂住下来。第二天,顾岩又派了人来请白芷住进别府,白芷还是拒绝了,但是与他约了时辰一同赴会。
地点在京城外面的一处庄园围墙外的晒谷场上,庄园是京城一个喜欢武艺爱听江湖故事但是自己半点习武天赋也没有的富商杜天一的。庄园就充作接待成名前辈落脚、承办饮食、救治伤员之类的地方,晒谷场足够大,三面搭台子,正中前方是武林名宿、江湖世家公子小姐(也就是沈雍和白芷)等人的坐席,左右两边身份比他们差一点,也有是出场少侠的师长的。
事情的起因是几个少侠喝酒谈江湖。说着说着少年们起了争执,少年人爱认死理,说不明白就打,打也打不明白就准备开大会一起打。找来找去城里场地不够只有去城外,杜天一是他们的熟人也爱承揽这种事。于是大冬天十一月,一大群江湖豪杰就到了城外晒谷场里吹西北风。
晒谷场四周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也是一片空旷,一点挡风的都没有。杜天一还把三面台子搭得挺高,台上搭个棚子但是棚子薄还只有个顶。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有江湖味儿,哪家江湖豪客比武跟看戏似的呆暖阁里的呢?
这可坑了个大爹!
纵然金贵如沈少主也不能拿出在家里那一套来摆谱,有点排场的都在背后排一队弟子当人墙。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白芷了,白微是个当惯了保姆的人,先看了场地转头就去买屏风,拿大毛披风把白芷包得只剩两只眼睛在外。如果以内力计,白芷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扛冻多了,她居然也安心地坐在屏风前面一脚踩上脚炉。引了许多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