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二十多, 郝运来回来了, 萧肃看到他膝盖和胳膊肘上有明显的土印, 额头也稍微有点红。不过他的表情十分平静, 甚至有几分欢喜, 仿佛做了什么令自己开心的事情。
怕他怀疑,萧肃又让他推着自己在树林里转了一刻钟,才说:“我累了,回去吧。”
晚餐萧肃主动点了菜,并且比前两天吃的略多了一些,郝运来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厨艺终于受到雇主的认可,问他明天还想吃点儿什么。
萧肃说:“我一时也想不出, 你跟了恩古夫这么久,他经常吃些什么?”
郝运来说:“中餐么?他喜欢左宗棠鸡, 偶尔也吃狮子头和烤鸭, 可惜烤鸭我不太会作。”
“你现在待在这儿,他岂不是吃不到你做的菜了?”萧肃问,“说起来,为什么你要离开恩古夫, 为方卉泽做事?他不是对你有恩吗?”
“这……不是这样的……”郝运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儿勉强, 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话岔过去了,“那我明天给您做点儿左宗棠鸡?您老是没胃口, 这道菜酸甜微辣,比较开胃。”
他的口风仍旧是那么紧,萧肃也没有再多问,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好的。”
晚上萧肃坐在桌前看书——方卉泽的强迫症非常严重,连他常看的书都在这儿复制了一份——不过他的心并没有放在书上,满脑子都是对elysion的各种猜测。
他现在可以肯定,恩古夫不在尼日尔,也不在桑瓦咖,应该就在叛军营地里,甚至就在elysion,就在他这间屋子的地下。
从郝运来说自己是恩古夫的生活助理开始,萧肃就怀疑这一点了——如果恩古夫一切如常,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贴身仆人派给方卉泽?
别的可以将就,口味是不能将就的,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在这种地方,找个会说中文,会做中餐的厨子可不容易,何况恩古夫还对他有大恩。
一开始萧肃怀疑恩古夫是不是死了,但前两天他发现郝运来每天下午四点都不在,于是产生了另一种猜测。
非洲古早有很多本土宗教,西方人入侵之后这些宗教渐渐消弭,被基督教和天主教等取代,但在西北山区一些闭塞的部落里,仍旧有少量土著崇拜着古老的巫毒神明。
因为elysion地处鲸湖,萧肃专门研究过这一带的风土民俗,这儿信众最多的一个宗教叫先祖神教,是以逝去祖先的灵魂作为信仰的。当地土著相信,他们的先祖死后会化作风,在每个午后吹过生前曾经耕种狩猎的故土,所以当他们有什么心愿需要祈祷的时候,就会在下午四点准时画起祭坛图腾,向先祖神祈祷。
今天下午萧肃故意选在四点前带郝运来上地面,就是想知道他画的是什么图腾。
果然,他画的是祈求某人疾病痊愈的图腾。
所以现在,萧肃一直以来疑惑的几个问题彻底被解开了——为什么恩古夫神神秘秘地迟迟不现身,为什么郝运来不用再侍奉自己的主人。
以及,为什么恩古夫会和方卉泽搭上关系,并让乞力国叛军支持他,在他们的领地腹地建立elysion。
因为恩古夫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病,而且已经进入急发期,甚至是末期,连郝运来这样的贴身仆从都用不上了。
萧肃很清楚这个病到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父亲在发病两年左右的时间里,从轻微的衰弱恶化到几乎失能,如果不是趁着还有最后一点体力自杀,医生说他很快将会被送进icu,靠鼻饲和呼吸机度过最后的日子。
进入icu的人,除了专业的医护,是不需要任何仆从的。所以,恩古夫很可能已经命悬一线,就差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那么,问题来了——耶格尔为什么没有治好他?
萧肃皱眉思索,随手拿起之前在石屋里捡的彩色铅笔,在纸上一画,居然还能用,颜色还挺鲜亮。看看商标,竟是某个知名中国品牌。
难怪质量这么好,国产文具啊……萧肃没有多想,又转回去思索着先前的问题:方卉泽其人,一向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说他五年前就建立了elysion,那认识耶格尔只能更早,这么长的时间,他对耶格尔的能力必然经过严谨的考察。
如果恩古夫已经到了急发期末段,那他两年多前就应该显示出明显的病症,也就是说,耶格尔至少治了他两年。
两年时间,恩古夫依然没有痊愈,方卉泽难道就不怀疑耶格尔的实力吗?
还有另一个问题:方卉泽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选在去年冬天忽然发难,制造车祸谋杀方卉慈,回到靖川?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如果耶格尔还没有研制出治疗自己的药物,他应该不会冒险提前开始行动才对。
到底哪里出了错?
408案是去年春天发生的,王桂玉八月份开始对吕白下手,先后谋杀尤刚等人,加上方卉泽元旦之后出现……所以,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蛰伏多年的elysion接连出手,搞出这么多大事?
想不出来,萧肃又开始头疼了,也许是下午吹了风,也许是布洛芬药效过了,他只好放下书,慢慢把自己挪到床上。
床头的时钟发出轻微的走针的声音,萧肃心里不安静,一直留意着房门的响动,不知道今晚方卉泽还会不会发神经,大半夜来监视他睡觉。
说起来,昨晚的情形也是够诡异了,方卉泽好像坚信他能被治好似的,临醉死过去之前还不断地说着“就快了,就快了”。
他是真的相信耶格尔可以治好自己,还是心中也存着疑惑,所以才不断重复以加深信心?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在这个他们俩都控制不了的地方,叛军的地盘,他们是靠什么互相信任,并与维塔达成制衡的的?
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打破这种制衡?
接下来的几天,萧肃刻意振作了些,努力地吃东西,接受不知道是谁给他开的药物,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他感觉自己确实好了一点点,头痛缓解了,身体也没有前几天那么疲乏。
大约是他的“配合”取悦了某人,郝运来对他侍候得越发尽心,差不多每天都会送他去地面上散散心,晒晒太阳。
某个深夜他偶然惊醒,再次看见了方卉泽,方卉泽照旧喝得半醉,但情绪比上一次要好一些,没有再跟他说什么“你别想离开这里”之类的威胁话,只问他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肃怀着不可说的目的,没有和他起冲突,只是和从前一样不理他,由着他自说自话。
方卉泽酒劲儿渐渐上来了,起身准备离开,萧肃忽然说:“恩古夫在哪儿?”
方卉泽脚一顿。
“他是不是在下面?”萧肃追问道,“他是不是得了和我一样的病?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方卉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都猜到了。”
“所以,耶格尔并没有治好他,是吗?”
方卉泽转身,倏地看着他:“你在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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