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洲中不敢置信地侧头看他,声音提高:“你真把我当护工使唤了?”
“我是想支开你。”费御景十分诚实,“这是我和小进的私密谈话,不适合给第三个人听到,你一刻钟后再回来。”
这几天饱受折磨的容洲中被他的诚实气得表情扭曲,恨不得上前亲手结果了他,但看一眼时进,最后还是站起了身,皱眉说道:“就一刻钟,多的没有。”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
终于,房内只剩下了时进和费御景两人。
时进看向费御景,等他问问题,事实上,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费御景想问什么了。
费御景转回视线看他,直接问道:“那天我离开小岛的时候,你说你不是在气我以前利用你的事,我回来后一直想不通,小进,我想知道你真正气的是什么。”
果然是这个。
时进反问道:“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按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对这种事情执着才对。”
“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不是执着,是会扰乱我思绪的心病。”费御景解释,依然坦诚得可怕,“回来后我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出个结果,然后越想不通越在意,渐渐地就让这个问题变成了我的心病,甚至让它影响了我的工作效率,我想知道答案,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想从这种时不时就被这个问题扰乱思绪的麻烦局面里脱离出来。”
这种问题居然能变成心病,还有那句特意强调的不是因为你……时进有点心塞,面无表情说道:“这可真是个自私的回答。”
费御景坦然接受他的评价:“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本性了。”
但知道归知道,等真和对方这样把明明应该是感情上的事,拿出来像处理公事一样理智分析和对谈,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这边的思绪万千,只是费御景那边的一个扰乱思绪的麻烦,感情上的不对等,才是两人始终无法亲近起来的原因。
“二哥,我气的就是这个。”时进回答,继续面无表情,试图让自己也显得如此时的费御景那般理智冷酷,“我寻求的是情感上的回应,你给予的是物质和利益上的补偿,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所以我很生气。”
费御景难得的愣了愣,问道:“情感上的?”
“对。”时进点头。
费御景看着他,突然笑了,说道:“可是小进,你要的,我明明就已经给你了。”
时进愣住,然后狠狠皱眉:“什么?”
“我关心你,帮你,你的要求我全都依你,尽量保护你,甚至把命都托付给你,这世上能让我这么付出的人,我妈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小进,你用偏见看我,却怪我没有撕开你的偏见进入你的眼里,这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当然,我并不是指责你,你有权利这样来看我,但是我希望你能正视你自己的想法,否则你将永远这样自我矛盾地防备着我。”
防备?正视自己的想法?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完全让人听不懂。
时进眉头皱得更紧,觉得他在强词夺理和模糊概念,说道:“不是的,你明明——明明……明明……”他的声音突然迟疑起来。
“明明什么?”费御景追问。
时进看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慢慢说不出话来。明明……明明费御景就在像他说的那样对他。
关心?是的,费御景确实是关心他的,那些日常的问候、费心送的生日礼物、尽量回应的邀约,不是关心是什么?还有帮助,成立基金、帮廉君搞定能源的事,以及后续的各种合作,如果不是看他的面子,精明如费御景,又怎么可能会和背景麻烦的廉君扯上关系。要求也是,去年吃团圆饭的时候,他说希望哥哥们亲手做饭,大家就真的亲自做了。像费御景这样的人,居然会特地抽出时间去学做饭,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保护和托付性命更是,四月份的会议,费御景明明就可以不趟那趟浑水的。
还有眼前这出车祸,按照费御景对外的行事风格,只光是害他出车祸这一条,就够费御景狠刮罪魁祸首一层皮,或者折腾得对方生不如死了,但现在费御景却完全没有要借着这件事指责他这么祸源的意思,甚至还反过来安抚他。
一桩又一桩,费御景现在的所言所行,全都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他种种行为背后的关心和爱护,毫无疑问,全都是情感上的回应。从费御景主动朝他递出橄榄枝的那天起,无论是利益还是情感,费御景都尽量做到了最好。
可是……为什么他却完全感觉不到费御景情感上的回应?为什么?
他突然有点迷茫。
啪。
脑门突然被弹了下,他回过神,朝着突然袭击他的费御景看去。
“小进,你真正气的是什么?”费御景突然把话题转了回来,语气难得的温柔,“我知道你刚刚没有说实话,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知道。”
时进看着他,思绪仍停留在上个话题上,脑子乱糟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回道:“我气的……是父亲死后,你对我干脆利落的抛弃,为什么你能那么干脆?对你来说,我原来是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撇清关系的存在吗?抽身而退对你来说,为什么会那么容易?”
有模糊的记忆和情绪从心底泛滥升起,梦境里感受过一遍的茫然和委屈再次侵占思维,他只觉得自己正站在大街上,身前是拦着自己的陌生人,费御景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理智有机会把意识拉扯回来,感情却慢慢放任了这些在心里压抑太久的不甘。他突然有一种直觉——今天费御景莫名其妙的挑起这个话题,就是想引他这样情绪失控。
“为什么?”他看着费御景的眼睛,索性放任了自己,渐渐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个时进,“为什么?过去十几年,你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付出过吗?”
费御景也看着他,诚实回道:“是。”
咔擦,记忆和汹涌的情绪瞬间碎裂,内心不甘质问多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时进陡然回神,微微瞪大眼看着费御景,表情和思绪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好像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费御景抬手碰了下他的眼睛,说道:“原来你气的是这个……时进,实话总是很伤人,但我不想骗你。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立场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过去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符号,是时行瑞最疼爱的儿子,是能快速效率获得利益的渠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对你做什么,明白你我最后的结局只可能是陌路人,或者你死我活的仇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法对你投注真实的亲情。”
时进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耳朵明明听进去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大脑却抗拒着去理解这些字组成的句子所表达的含义。
“我不是抛弃了你,我只是像剪断一根无法再为我提供养分,甚至有可能病变的营养输送管一样,整理了一下我完美的营养摄取网。我所做的所有事,都和你本身无关,只是为了我自己。当时的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考虑你的立场,我只考虑了我自己。很抱歉,过去曾这么对待你。”
“这算什么。”时进的手指一寸寸收紧,侧头躲开了他的手,“你有必要把话说成这样吗。”
多么可笑,过去他以为,不,是原主以为,以为费御景之所以不理他,彻底抛弃他,是因为厌恶他,不喜欢他,反正总归是对他存在着某些情感上的在意,哪怕这在意是负面的。结果原来是原主误会了吗?费御景这个混蛋根本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他这个弟弟,在费御景的眼中,他这个弟弟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件用过之后丢掉的垃圾而已。
果然不该问出这些愚蠢的问题的,不是早就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了吗?
面对这样一个清醒的混蛋,他能感觉到对方情感上的回应才怪了,谁知道那些回应会不会又是对方的另一场游戏?谁敢放纵自己去相信那些回应?
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他的潜意识,早就为他选择了面对费御景的最佳姿态——忽视他,漠视他,不要在意他,因为那是一个能微笑伤人的魔鬼。
“生气了?”费御景收回手询问。
时进皱眉站起身,说道:“没什么好气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进。”费御景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以前我对你说过一次,现在我再对你说一次,这辈子我很少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但过去那么对你,我后悔了,对不起。”